这个夏天，不算平静。疫苗事件风波未平，又来两则新闻，扰动人心：一是知名公益人士雷某涉嫌性侵，二是南大女支教队员洗澡被偷拍。这两件事都涉及到公益人士和敏感话题，善与恶同时呈现，天使与魔鬼结伴登台，因此格外吸引社会公众的眼球。

　　且不急着讨论这两件事，先来看看行善者的几种心态。

　　行善之事，古已有之。孟子有云，“取诸人以为善，是与人为善者也。故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如今，有组织有计划的行善被称作公益活动，这是社会进步的表现。但是，相比于中国古人动机单纯的行善，如今的公益活动名目繁多但动机各异，因此，惹出的是非也不少。大体而言，行善者有三种动机。

　　一是出于交易之心。中国古人提倡行善得福，意思是说，行善乃因，得福为果，因行善而得福，这是顺其自然、水到渠成的事情。如今一些人，曲解经典之意，带着求福之心去行善，或为博取名声，或为博取利益，或为博取美色，试图以最小的善行换取最大的福报(实则是利益)，将行善当成了一桩精致而划算的买卖。动机决定心态，心态又决定其姿态。出于交易之心态而行善者，不免有邀誉获福之念想，这往往体现为高调行善，居高临下，充满傲慢，一旦受到委屈或所求不遂，便心生怨悔，甚至诋毁对方。

　　二是出于恻隐之心。孟子曾说：“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非所以内交于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誉于乡党朋友也。”这种行善仅仅是出于恻隐之心，没有丝毫功利方面的考量，相比于前者，这种行善的动机更为单纯，因此行善者的心态也较为平和。

　　三是无心而为善。老子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这种行善不仅没有施恩图报之心，甚至没有刻意行善之心，一切自然而然，即便无人知晓、无人理解，也毫不介意，甚至遭受委屈，亦无怨悔之意。

　　坦率说，这一次南大支教队员行善的心态，算不上平和。7月23日，南京大学彩云支教队发布声明宣称：“在云南省昭通市镇雄县支教过程中，部分女队员受到当地游民性骚扰，不得不提前结束支教活动。”经过上网查看详细的报道，我得知如下具体细节：其一，偷拍女队员洗澡的申某系当地农村一名少年(系未成年人);其二，当地派出所已依法对申某做出了相应的处罚(行政拘留十日，并处以五百元处罚);其三，申某母亲已携子当众向被偷拍女队员下跪并道歉。

　　按理说，惩恶也是有其限度的，不必得理不饶人。但是，“彩云协会”在得知事件处理结果后，仍然选择在媒体上高调告知社会公众，甚至使用“游民性骚扰”等措辞(偷拍是否算做“性骚扰”，我看就值得商榷)。其心态显而易见：支教队员不辞万里到云南的穷山僻壤去支教，我们的善心善行，居然换来“当地游民性骚扰”，大伙快给我们伸张正义吧。当然，我丝毫不怀疑“彩云协会”的组织者及其队员的初衷是出于一片善心，但是，其行善的心态，未免有些傲慢(名校学生、公益人士，也许这就是其高调和傲慢的资本)，其处理的方式，未免有失厚道。

　　针对南大女支教队员洗澡被偷拍事件，我倒是想追问三个问题：

　　首先，我们是否考虑过偷拍少年的前途?此次事件的地点，是在云南昭通的农村，地处偏远，信息闭塞。一个正当处在青春萌动期的乡村少年，看到一名从大城市过来的、和当地人完全不同气质的女生在洗澡，他内心的悸动是可想而知的，偷拍固然有悖社会道德，在客观上也对支教队员造成了伤害，但是，其行为已经受到了严厉的道德谴责和相应的法律惩罚。可以说，这个未成年人的一次冲动之举，已经受了应有的处罚(法律尚且规定对未成年人从轻减轻处罚)，为何不可以得饶人处且饶人，通过批评教育对其善加引导，而是非要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不依不饶、穷追不舍，直至毁掉这个犯错少年的前途?难道这样，才算是正义?

　　其次，我们是否考虑过偷拍者母亲的感受?偷拍者的母亲，一名淳朴的农村妇女，在得知儿子犯下错误之后，立即携子当众下跪，向被拍者表达歉意。可以说，这位普通农村妇女选择了传统社会中，其实也是当地农村最质朴、最隆重，也是最有诚意的方式——当众下跪，来表达自己教子无方的悔恨之情。难道，我们非要继续炒作、大肆渲染，直至彻底摧毁这位农村妇女(其实也是这个社会最底层的弱势群体)的自尊心，让她因为此事在当地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倘若如此，道义又何在?

　　再者，我们是否考虑过当地乡村的声誉?在这次事件当中，南大彩云支教队发布的声明中使用了“游民”一词，这实际上是对当地农民的一种贬称乃至侮辱(由此也可见其居高临下之傲慢心态)，网络上也出现了一些丑化云南乡村的言论，诸如“穷山僻壤出刁民”等等，这些言论，对于当地乃至整个云南乡村的名声无疑是一种抹黑。试问，如果当地条件很好，教育发达，人人懂规矩、知礼仪，还需支教吗?难道，在大城市比如南京，就没有出现过类似的偷拍事件?事实上，城市当中地铁等公共场所偷拍乃至猥亵事件并不鲜见。相比于民风淳朴的云南乡村，一些发达城市的恶行只不过方式更加巧妙，更加隐秘而已。借着这次偷拍事件，一味苛责当地的农民，肆意丑化云南的农村，这对于本来就十分落后、亟待支持的云南农村来说，很有可能是雪上加霜。如此之举，究竟是否公平?

　　关于知名公益人士雷某涉嫌性侵，南大女支教队员洗澡被偷拍等事件，我想说，有一种行善者，居高临下，行善之时，怀着施舍之心，行善之后，带着傲慢之心。这，到底是善良，还是矫情?我认为，通过这些事件，需要反思的，不止是作恶者的人性，同时还有，行善者的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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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系云南省道德研究院 谢青松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