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人们旅行在红河、李仙江、澜沧江之间的高山纵谷间,探寻着原始、古朴和神秘的时候,面对整座山整座山的梯田,层层叠叠、重重迭迭地垂挂在山际间,那样精致、恢宏、气派。每一层都是一道细碎精巧的涟漪,每一迭都是一片清净如鳞的波纹。当天光飘荡在层层水波之上,金色的碎片缀满山体,满山流光溢彩。这种摄人魂魄的大气派,无不令人心醉神怡,激荡而震撼。


哈尼族梯田照片

  由于三江流域的两山之间复杂的地形和悬殊的海拔高差,形成了“十里不同天地”的主体气候;而且历史上,三江流域由于大小江河的阻隔,人烟稀少,因此莽莽苍苍的原始森林里,林海碧河、山野苍翠、古木参天。在这些茫茫森林里,四季云遮雾罩,降雨充沛。同时,从炎热的河谷里蒸发升腾的水汽化为绵绵雾雨,终年不绝,汇成山间无数水潭和溪流汇成天然的绿色水库,因此,哀牢山区素有“山有多高,水有多高”,的美称,成为哈尼梯田农业的可靠保障。哈尼人利用这一切有利条件,利用每一寸土地,每一个角落,开垦出大小不一的层层梯田,沿着蜿蜒的山势铺排展开,伸展数十里,层层叠叠,数百级乃至上千级,似道道天梯由山脚直逼山顶,规模之宏大,气势之凌霄,被誉为“哀牢梯田甲天下”。


金秋梯田

  每年秋冬之时,哈尼人把铲耙一新的梯田蓄满水,因此秋收过去到来年春天栽秧之前的梯田轮廓最为清晰,线条最明显,色彩最鲜明,景致最抢眼。这时候的梯田被哈尼人修理得像新郎和新娘,每一个来到梯田边的人,对它都会一见钟情。满山满谷都是无穷无尽的线条,满山满谷都是无穷无尽的镜子。站在寨子背后的山梁上放眼四顾,无数银色的亮光一台一台布满眼底,把温謦的寨子包裹在闪亮的魔镜中,让它梦着、甜着、美着……幸福的哈尼山寨,被田缠绕着,揉捏着。你甚至可以挽起裤角,光着脚板,在梯田埂上走钢丝一样蹑步轻履,小小心心地踩着松软的土地,让你的每一根血脉都渗透淳厚的泥香。在你摇摆着双手,轻步走在梯田上时,不凡伫足,勇敢地抬起头来,远眺从脚下盘旋而去的层层梯田,一不小心,视野中远远的便会撞进梯田埂上三三两两晃动的身影,他们是捉泥鳅的调皮伢约或掐鱼腥草的乖巧伢迷。他们的走动,使得梯田生动了许多隽美了许多,一下子让你感觉到梯田在跳跃,在流淌,在蔓延。


梯田与田棚

  田棚畅开的门扉边,耕作后歇手的哈尼汉子手持着竹烟筒,凝望着缠绕的梯田,面对宁静的田野,随意而舒心地吸着烟。他的凝重像亘古悠悠的梯田,有着劳作的艰辛,有着闲暇的怡悦。

  在你不注意留神的瞬间,不远处,一群鸭子正往田棚的方向游过来,轻巧的拨开梯田里漂浮的云,身后留下悠悠晃晃的云的碎片。这份恬然,这份丛容,简直是写在梯田上的一首抒情诗。

  这儿和那儿,三棵两棵棕榈树在梯田间突兀的土丘上随风不停地摇摆着美丽的身影,像多情的少女抵挡不住微风的甜言蜜语。牛在田边的毛木树下翘望,那树丫上堆积着它的美味可口的稻草,甩动着尾巴,试着伸长脖子,想得到一口味美的稻草,脖子上的铜铃被它摇晃得叮当作响,即时许多次伸长脖子,它都没能啃到一根稻草,但那是它高处的向往,那牛总是一往情深地踮起脚来,好像永远都不会放弃。我叹服这牛的执着,更敬佩它勤劳耕耘却从不索取大白米饭的舍我精神。即使现在,我们在一个热闹喧嚣的小城里穿梭奔波,为粗茶淡饭努力工作,只要回到那雷老家,似乎总感觉得到那老牛在下天房的柴堆旁安详的爵食着甘甜的稻草,回味无穷地朴扇着双耳在反刍。


村庄.梯田

  走在梯田上,你的视眼永远都不会感到疲惫,梯田永远没有寂寞的日子。正如现在,一只黑背白腹长尾巴的鸟儿,在田埂上舞动尾巴欢快地跳跃,或用尖喙啄啄,似乎在叩听梯田的心音,或仰颈唱一首短歌,抒发心旷神怡的情致。而那边,一对燕子斜斜地飞到水面,在露出水面的土坷上啄上一口,衔了一撮泥又飞走了。田边一棚棚枫竹子,垂着摇曳不定的头颅,那随手可掬的身影映在了梯田清澈的水里。更多的时候,梯田没有人歌唱,没有飞鸟的翅膀,没有悠闲的牛走过,没有鸭子的拨动,只有轻柔的风微微地吹过,只有轻柔的水柔柔地荡漾,只有温热的阳光暖暖地照耀,只有你我的心静静地幸福着,快乐着。

  哈尼梯田,不仅仅是客观实际的劳动场所,更是一种精神的凝聚和大地艺术的不朽成就。它的客观外象和所承载的文化内涵,成为我们最生动的一种风景。哈尼梯田作为大地上最生动的风景,和很多地方一成不变的,或纯粹是自然的,或全部是人为的风景绝然不同,梯田完美地结合了自然和人文的东西,因此梯田是文化的。梯田一年四季均有迷人的魅力。时序入冬,梯田翻犁,埂草铲尽,田中灌满了泉水,在阳光下闪动着水银般的波浪,这是观赏梯田最佳的时节,也是梯田最魅力无穷,最光彩照人的时候。我们曾经许多次登临山坡高处,鸟瞰着满坡缠绕的梯田。清晨,山脚云雾缭绕,山顶红日初升,万道金光洒向层层梯田,放眼望去,梯田金光闪耀,生动地跳跃着;傍晚,落日的余辉映照着梯田,又是另一番别有生致的壮丽景象,放眼眺望间,满眼疯长千道碧绿天梯直逼向天际。八月秋黄,梯田一片金灿,满山铺上了厚重的黄金。梯田四时之景迥异,奇观穷出而变幻莫测。

  在我们童年和少年的记忆里,梯田是锻炼劳动能力和丰富娱乐的玩场。阳光和风中,曾用瘦弱的手牵着膘悍的牛,在梯田边放牧;也曾冒着悱恻的雨,头顶笋帽,手持竹鞭,裤腿挽得老高,在梯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赶鸭子。在那个被梯田包裹、被竹林掩映的村庄,在自家的梯田上,留下天真调皮的童年时光,留下激情荡漾的少年情怀。在记忆的磁盘里,秋收后的梯田是最丰富多彩的,扯几枝田埂边的狗尾草,便可扎出可爱的小狗,或脱光衣裤,光着聢在梯田里摸小白鱼,或把田泥抛到上埂抿到下埂,然后一屁股滑下去,乐得我们掐着泥色的屁股哈哈大笑。这些纯真的娱乐和欢笑,只有梯田才能带给我们欢乐。

  春临大地,万物复苏,哈尼人侍弄好了春播的梯田,在即将到梯田栽秧前一周里的吉祥日子,哈尼人要进行送稻魂,由家庭妇女抱一只下蛋的母鸡,虔诚地从粮仓大柱上取下前一年从稻田里背回来的蜘蛛蛋,放进一个竹筒里,全家人跟着妇女前往自家田里,把它放到插在秧中间的锥栗枝叶上,尔后杀鸡煮蛋做饭,在田间吃饭。

  在栽秧的当天,要举行开秧门仪式。由梯田女主人面对东边方向选一块小田,下田后一口气插完秧,把剩下的秧苗抛出田外,抛得越远越好。站在田边的男男女女看到此景,就“唷一一嗬”地欢呼起来,纷纷跳下田,特别是青年男女,从田中抓起泥巴相互抛掷,弄得满身都是泥水才高兴。

  时光随着哈尼山寨的袅袅饮烟在飘逝,季节在和风抚摸秧苗的温馨里在流转。春播的秧苗允吸着阳光、雨露、梯田的精气营养,夏天的梯田变得满眼碧绿,那一坡坡一山山浓浓的绿,简直让人感到盎然生机蓬蓬勃勃地逼向你。梯田被铺天盖地的绿所着装,稻秧在一天天流逝的时序中悄悄地鼓起了腰身。哈尼人为了祈求一年的丰收,便要在这个季节择一个天气晴朗的吉日早晨进行“叫谷魂”。家庭的男主人备好一碗糯米饭、一个熟鸡蛋、三杯清酒、三杯茶水、六柱香火、几根红线,到自己家的田边祭献,把酒和茶洒在田里,把红线拴在稻杆上,再用镰刀把栓了红线的稻杆割下来,连同斋饭一起收进箩里,点着香火叫谷魂回家。

  梯田的礼俗,远远不值这里所略述的若干片段,其实这繁杂的关于梯田的这样那样的礼仪习俗,深刻地反映出了哈尼族作为农耕稻作民族,靠勤劳和汗水生生不息地繁衍发展的民族,这些原生态的礼俗是对梯田的感恩,对粮食的敬畏,对生物和谐发展的追求,也是他们艰辛劳动对幸福生活的无尚懂憬。

  梯田,作为一种历史精神和时代精神的载体,在哀牢山与无量山之间的纵谷山坡上静默而安详地舒坦着身姿。它没有缠绵的倾诉,没有哀惋的怨言,没有妄伪的耻笑,没有喧嚣和呐喊;它只是在无怨无悔中坦然地奉献,在与世无争中慷慨地给予。而就是这些憨厚朴实的哈尼族,他们一手创造着梯田,又一手敬爱着梯田,与梯田和睦相处,共建着一个世外桃园似的世界。

  从奔腾的红河沿岸到汹涌的澜沧江流域,在逶迤延绵的哀牢山与无量山的谷壑间,勤劳的哈尼族挥锄不已,挥汗不止地辛勤劳作。利用“山有多高,水有多高”这一优越的自然条件,一代接一代地在大山的皱襞里,锲而不舍地开山平地,营造梯田,创造了举世瞩目的梯田文化,被世人所誉为“雕塑群山的民族。”

  梯田不仅仅是哈尼族获取粮食的劳动场所,同时蕴含着深层的文化意义。哈尼人的一生,与梯田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梯田,是哈尼族血与生命的凝聚,是大地上最气势恢宏的雕塑艺术。

  作者简介:

  赵德文,哈尼族,系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出版诗集、散文诗集、文艺评论集、民族文化著作等5部著作,任主编、副主编出版论文集4部。现从事民族文化调查与研究工作,现任云南墨江县哈尼文化研究所所长。

  地 址:云南省墨江县民宗局哈尼文化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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